洪心瑜 Sherry Hung

台灣是座島嶼,以色列也是。 

第一天抵達,從導遊 Ben 的口中聽到這樣的比喻,深感認同。是的,我們都孤懸於無人之境,除了絕處逢生沒有選擇。 

幾天下來感覺到,以色列再更「狂」一點。台灣論述缺乏自然資源,會提到我們沒有從地下滾滾冒出的石油、降水不均地形陡峭導致水資源缺乏——所以我們靠吃苦耐勞、自強不息成為四小龍、抓住機會成為供應鏈布局上的關鍵節點。但以色列放眼望去遍地黃土,簡直是沙漠中的沙漠。 

且它面對各種棘手的問題。宗教上,俗世教徒與保守教派的矛盾展現在生活儀節、宗教禮俗、政治事務等方方面面;族群關係上,以色列不僅強敵環伺面臨軍事威脅,還需要處理跨境、跨國族的文化融合、衝突與攻擊事件;經濟上,物價居高不下、缺乏底層人力資源……。 

但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對風險、對不確定的未來無所畏懼,也不害怕正面這些衝突。 Huzba 這個信念確能精準道破以色列人的特質:勇於表達、爭辯,在拋接想法和討論中推進問題的解決。 

企業參訪讓我發現,他們對社會結構、民主體制、文化思想都可以侃侃而談,也很能發表 自己同意、不同意、覺得還能改進的地方。他們不會謙虛、不吝於誇讚自己的優點,但也 不會掩飾缺點和錯誤。 

"To fall in love with the problem, but focus on the solution." 這也許是學社會科學的人都需要的建議:少想一點問題,多想一點解方:想問題的人通常被困住、多半備感壓力。想解方的人經常找到出口,往往看見希望。 

他們沒有為了發展高科技、迎合現代需求而急於拋棄傳統。我不只佩服他們仍然在生活中實踐某些儀式和價值觀,更著迷於人們是如何把他們鍾愛且引以為傲的猶太傳統轉化為現代價值、輸出到世界。保守與新創看似是對立的光譜兩端,以色列人卻能輕易結合二者,說出每項產品背後呼應猶太價值的故事、津津樂道希伯來傳統在建立企業理念上的貢獻,並以大屠殺與長年流散 的歷史深自警惕。 

文化在以色列是紮紮實實的資產,能創造價值、帶來獲利。於此,台灣確實該引以為誡:
人文學科的式微、藝文產業積弱不振的現象眾所周知,但眾人似乎束手無策。 

三年歷史系的訓練,老實說我已越來越迷茫。但在 Ben 引領下我看見一絲曙光。我看見知識分子可以運用專業能力建立起自己的事業;我看見人文學知識如何實踐於社會、擴展到更廣大的群種創造改變(Tikkun olam: make the world a better place);我看見人文學學徒的風範、一種溫柔但堅定的氣質。 

我很珍惜在車上、房間裡、步行途中與團裡同學、Ben 和當地人聊天的時光。Ben 和 Dolev 的行腳天下、博學多聞可以說是此行最珍貴的寶藏。每個在遊覽車上的小討論,在我看來都值得發展成一場道德思考。當地人不僅是一本行走的中東史地、猶太傳統教科書,也是我們這些外地人與以色列常民生活、政治生態、社會文化議題之間的橋樑。有時找街邊的小孩玩、與他們的父母聊天;有時是在一場即興的音樂表演場邊被搭訕打招呼。在他們身上,我不只窺見猶太傳統在現代公民身上發揮的作用,也看見他們眼中的以色列、台灣,以及世界。 

記得自己在參觀完大衛王的地下王城後遙望遠方,看見大片民宅鱗次櫛比依山而建、衣物與炊煙種種生活的痕跡依稀。Ben 說那是巴勒斯坦人的居住地。這些在以色列建國之時堅持留下的人們就住在百步之遙,我感到無比震撼。他們的宗教信仰、生活處境與以色列截然不同,但竟在這片土地上屹立長達數十年。 

這種鑲嵌的地景、令人感到混亂且困惑的特質,在以色列隨處可見:約旦人跨境到以色列做建築工人、巴勒斯坦人當餐飲服務生;沙漠中竟有滴灌農業、清真寺旁是猶太教聖殿、 旅遊團需要保安人員隨隊、古城小販的殷勤促狹與新創企業主的大方舒展形成鮮明對比。 

還有 Kibut 自成一個烏托邦式的公有共享小社區,但環繞 Kibut 的,是高物價、競爭激烈、商辦大樓林立的街區,創投、跨國企業在這裡欣欣向榮,資本主義的影響淪肌浹髓;大企業華美寬敞的現代建築外高掛彩虹旗,可是不遠處的傳統教派社區自成小天地,每日遵循一定的時間祈禱,獨立於現代世界之外鑽研宗教經典。 

以色列是台拼裝車,卻神奇地能夠穩定運作;台灣仍然受益於、也得意於自己是個人口同質性高的國家,便太少思考如何在當前的局勢下涵納異己、擁抱多元。有研究島國政治史的學者說,小島也像一艘小船,勢必要向外航行,才有生存的餘地、才有偉大起來受人尊敬的機會。 

在以色列人的想像裡,例如關於新創,最好的結果就是以高價賣出,重新尋找商機、再戰下一回合;但亞洲人的想法是世代傳承,所以在跨大規模方面很有一套。 

以色列用快思、激烈的辯論發展出來的韌性;台灣用慢想、忍讓與妥協發展出來的韌性,都是我們面對短缺的自然資源、潛藏危險的環境,最踏實的因應之道。 

在一位以色列人聽完台灣處境鼓勵我們不要放棄後,我開始重思 Ben 的島嶼論。事實 上,No man is an island. 以色列和台灣,都不是一座島嶼。因為不是,所以我們受侵略、 威脅、滲透;因為不是,所以我們有共同奮戰的盟友——同在這裡的這群人,還有世界各處的夥伴。 

以色列人非常重視自身的歷史文化,非常珍惜猶太大家族聚在一起、住在一起的機會,甚至願意犧牲生命守護它。他們捍衛民主、保存傳統、守護國家的決心無比強烈。希望有一 天,台灣人的意志也能如此堅強不屈、台灣能持續在國際舞台上創造價值、展露自信,像 一艘無畏的小船。 

我希望以政治家聶魯達的詩句為這趟以色列之行作結: 

I love even the roots of my little cold country-- 

If I had to die a thousand times, 

there I would want to die. 

If I had to be born a thousand times, 

there I would want to be born". — Pablo Neruda 

假使我要生一千次,我只願生在那裡; 

假使要死一千次,我只願死在那裡—— 

我那小小多山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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