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楷傑 Arthur Wang

7/14 下午一點半,本古理安機場黝黑的柏油跑道上,隨著雙引擎的咆哮轟鳴,國泰航空 CX676 號班機機鼻揚起的那一刻,十二天以色列見習行步入尾聲。回顧從頭,一時間不知從何下筆。這十二天充滿歡笑、激盪、能量與衝擊的旅程,無疑會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回憶之一。在遙遠中東沙漠環抱的以色列,是世界上最複雜與有趣的國度。正如開幕時 Irit  女士所言:”我們是最古老的文明,也是最新穎的國家”。遠從耶穌誕生的幾千年前,以色列先祖們的足跡就已遍布美索不達米亞的河谷,而其後數度的亡國與建國,希伯來民族挺過亞述與新巴比倫的鐵騎蹂躪,在大流士一世的波斯中重燃希望,見證羅馬帝國千年的盛衰,歷洗二戰時的種族浩劫,1948 年從英國手中接過地中海與死海間的古迦南地,在開國的艱辛與其後的動盪中毅然奮進,而成為今日我們眼中洋溢 CHUTZPAH 精神的猶太人之國。以色列從歷史、人文、社會、科技、宗教、種族,方方面面都帶給我強烈的衝擊與震撼,而同團的三十幾位好友與夥伴們,更是讓整趟旅程無比豐富與多彩。

先談談以色列在文化與宗教層面的衝突與多元。以色列人口中大約有四分之三是猶太民族,剩下的則為阿拉伯裔及其他少數族裔。從建國之初,自命不凡的希伯來民族與周邊的阿拉伯世界多所扞格與齟齬,從六日戰爭到贖罪日戰爭,從哈瑪斯的火箭推進流彈到伊斯蘭國的孤狼式自殺攻擊,以色列始終是極端伊斯蘭世界眼中最欲除之而後快的一根刺,也是阿拉伯世界中令人聞之皺面蹙眉的不悅存在。然而奇怪的是,在以色列境內南北遊蕩的這十二天中,我所看到的卻是阿拉伯裔與以色列的和諧共存。

誠然,清真寺與猶太聖殿自成一格、界線清晰,穆罕默德與摩西也是不容混淆,而當 Tiberias Jacob Hotel 櫃台的阿拉伯老侍者聽到我們要參觀 Jewish synagogue 時,冷冷地說非猶太教徒就沒什麼好看的,卻在我詢問附近的清真寺時盪開歡快的笑容,同時又略顯失望地告訴我們得去耶路撒冷才能感受阿拉的聖召。而在耶路撒冷的晚上於舊城區與好友們信步而行,步入阿拉伯社區的時候仍明顯感受一股不安的騷動,雖然朋友們覺得我反應過度(現在回想起來,是真的有一點杞人憂天了),不過那種文化風俗的不同與社群各異的氛圍,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談到耶路撒冷,西牆(哭牆)的經歷是不得不提的。在曲折盤轉的暗巷中繞兜了許久,通過骯髒混濁的安檢站,豁然現於眼前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景象。我必須說,白天的西牆與夜晚的西牆,真的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夜晚的西牆,雖還不到萬頭鑽動的程度,但那人流好歹也可說是絡繹不絕了。戴著黑禮帽,披著黑大衣、黑長褲、黑皮鞋,裡搭白襯衫的 orthodox 猶太教徒們,不分老少(絕大多數蓄了把長長的絡腮鬍,應該也是不年輕了吧)前後晃擺著軀幹,瞪著手中的妥拉抑或凝視不知終點的遠方,口中唸唸有詞的吟誦著。

”哭牆”之名應該是歷史的產物,因為在我厚著臉皮彎腰檢視那一張張形容各異的面孔時,傳說中的淚珠就如沙漠中的泉水一般稀缺,不過也或許是我親愛的乾燥氣候將那些神聖的淚水迅速蒸發了吧。而白日裡的西牆,在艷陽的驅逐下,少了好些信仰不夠堅定的禱告者,取而代之的是我們這種愣頭愣腦、見啥都好奇的異國客。我們學著傳統在橘黃的外牆中物色仍舊有餘裕的裂隙,塞入我們祈禱的紙條。同時,不安分如我,自是不忘偷樑換柱,看看先前的遊客們都寫了些甚麼,但有鑒於他們都聰明的不用英文書寫,於是那些無聲的唸禱也就都歸於全能的上帝所獨享了。再說以色列的自然風光與歷史建築。自出機場的那一刻起,我便有一種意外的熟悉感。

以色列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充滿異國風情,而是有股老家雲林常見的鄉村味,不過這僅限於黃沙漫揚的柏油路與清一色土黃棕赭的建築外牆,我必須再一次地承認,台灣的建築真的是稱不上現代;就算勉為其難在幾個較大的城市博個現代的空名,那也稱不上有設計感;就算你在少數著名地標心虛而強裝自豪的誇讚那寥寥的僅存碩果,也無法否認以色列強烈整體感與調和性的魅力與震撼。從特拉維夫迎地中海風昭然羅列的各色 Hotel,到 Old Jaffa 千年屋齡的老式黃磚建築;從 Herziliya 鋼骨玻璃的科技群落,到 Jerusalem old city 星羅棋布的中世紀布局,甚至到經濟水平每況愈下的 Tiberias ultra-orthodox 封閉社區,若論建築的藝術性與整體性,在視覺上的享受與陶醉是在台灣很難體會到的。

而論山原水景,也是充滿了驚喜。行程的中段,我們驅車顛簸於以色列中部的沙漠地帶,沿途裸露的沉積岩層線條分明,靜靜訴述千年萬年的歲月流淌。在駱駝背上遠眺岩礫撒布的褐白沙漠,隨左右高低的踱步規律起伏漫動,與遠處沙丘上自己和駝背融為一體的長長斜影寧然對視;而在晚間四野俱寂的閃閃星河下,與親切的 Dolev 隨口漫談不怎麼親切的以巴與兩岸話題,被躍然於東山之上的杏黃明月委婉而優雅地打斷,又於隔日清晨四點從貝都因的三十人大帳中被驢鳴馬嘶聲喚起,哆嗦著讚嘆百聞不如一見的沙漠清晨;而隨車隊駛向Masada 的山腳,顛蹦著奔跳於細石遍地的山道,一路輕快雀躍地趕向五點三十二分的日出,依偎流連於 Masada 古城傾頹的石牆,與朋友們興奮顫慄著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拂過山風拍疼的雙頰,再於十點的灼日曬烤下走長曲迂折的蛇道下山;又或是,於吉普車後座蹦躍著穿過前頭車隊所滾起的風沙黃土,四望戈蘭高地大石遍布的荒野景觀,被路旁怒張的沙漠龍舌蘭與矮松劃傷手指,吃滴灌奇蹟下甜膩的芒果與cherry tomato;再或者,漂浮死海享阿基米德與牛頓的完美妥協,敷滿黑亮的死海礦泥,被濺入眼角與口中的苦鹹味道嗆得不知所措;再從被午後和陽溫暖的加利利湖面潛入冷冽而卵石遍布的湖底,悠然打水與千年前行於湖面的耶穌擦身而過,上岸扭頭飽覽湖面冷杉的清澄倒影,在微風吹皺水面的同時抬臉使其撫平面龐疲憊的細紋......。

這些地景建築,或多或少都曾從書本或網路上撇見一二,然而當真正親歷其中,方覺再多的文字也不及其萬一。在動人而深刻的自然景觀之外,以色列鮮明獨特的民族性與創新大膽的Chutzpah 精神,更是本次見習行極重要的體驗與收穫。在十二天的南北周遊行程中,我算了算大概參訪了 12 家的新創與社會企業(當然不是一日一家,因為以國猶太教徒有守安息日的習俗,故而週五及週末我們不太可能找到能參訪之處,於是那些空閒日子便成了遊覽名勝、恣意縱情於觀光行程的良機),同時還有五六場的工作坊與講座,絕大多數都予我耳目一新之感。在本次新創參訪中,我最受用的第一堂課便是真正體認與見識何謂”Whenthere is a gap, there is an opportunity!”。

審諸此次的各家新創,大抵都符合這樣的特性。如我們的第一站 Unit,其發現了新創公司與銀行合作過程中的細微縫隙,透過幫新創省卻籌措資金過程的繁文縟節,也幫規模較小的地方銀行找到龐大而穩定的客源,於是能無中生有創造一片本來不存在的廣闊市場;又如媒合門票買賣雙方的平台公司 Seat Geak,當其見到正為買了多餘的門票(演唱會、球賽等等) 而苦惱萬分的賣方,以及為買不到票而發愁的買方時,精準的掌握了交易雙方懼怕遇到詐騙交易的心理,適時地提供一個可信的第三方平台,建構出一個二手票買賣市場;再如同地產開發公司 North High Tech,當其他競爭者都對資源與人才匱乏的以國北方避之惟恐不及,一窩風擠向國土中南部之際,他們卻反其道而行,看準了北方雖為數不多卻仍未開發的人才市場,積極的在一片科技沙漠中闢出一彎獨秀迷人的新興綠洲。挺立於荒漠的鋼骨大樓群落不僅為以國北方的科技發展點亮耀眼的前景,更為公司本身帶來可觀的利潤。若是我們細究以上這些新創,其實他們並未提出多麼劃時代的技術或發明,然而當瞅準時機精準出擊,一針見血的點入隱而未發的問題癥結,同樣創造了不容小覷的影響與精采可期的未來。而在新創之國的第二堂課,是其聞名全球的 Chutzpah 精神。Chutzpah 此一大膽無畏、挑戰權威的桀敖不馴,更廣義的體現了一種突破框架、勇於嘗試的精神。

在新創參訪的過程中,這樣的精神像一股充沛的能量流,勃勃湧動於各個角落。回顧旅程,食品新創 Incredo 是使我印象最深刻的公司之一。當他們成功的用新研製的蛋白質引子,大幅提高糖分在口水中的融解速率,並因此降低其在食品中所需的添加量,從而為遍布全球的糖尿病患者與每日攝入過量糖分的你和我提供了一項安全的解方。然而這一切的源頭,卻是始於Incredo的創辦人,Professor Avraham Baniel 在自家廚房的一次午後遊戲 -- 而當時他已經年逾耄耋!當九十幾歲的老人家都仍保持這種旺盛的求知慾與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以色列青壯年族群躍出窠臼的能力自是可見一斑。而同時 Chutzpah 精神很重要的一項指標,便是豐沛的自信!再參訪行程中,我也曾見過挺荒謬的一些想法。位於耶路撒冷的AgwaGarden 研製一台冰箱大小的室內種植箱,供給希望在家中自耕自食的健康主義者一個可能的選擇。然而對於一台價格十幾萬台幣,每月維護費用另需數千元的機器,實在很難想像有多少人願意買單。不過就算如此,對於能夠將荒誕不經的構想付諸實行,投入熱情並產出成果,我仍然對此感到佩服。畢竟在台灣,又有多少人敢冒失敗破產的巨大風險,去追逐一個被多數人嘲笑的構想呢?(我猜是多數人啦,至少在我們團裡面聽到的回饋大致上是這樣)

而這樣的自信,在新創參訪接近尾聲時又被證實了一回。同樣位於耶路撒冷的 Inziv,發展晶圓檢測的領域(有點像我現在實習的德律)。據其研發部門所言,他們似乎是現今全球唯一擁有高速 micro LED 檢測技術的公司。而當提問階段我問道:在創業募資之初,你們是如何確保發展出這樣獨步全球的技術,從而成功籌措所需資金?答案卻令人莞爾 -- ”我們並不確定,但是我們對自己有自信 -- 至少,在面對投資人時,我們看起來很有自信~” 是這樣的自信與 out-of-box 的思考模式,以及打破階級挑戰權威的文化,讓今天的以色列如此不同!而新創參訪的第三堂課,是窮則變、變則通的靈活思維。

眾所周知,在土壤鹽鹼化的礫漠,佐以高溫乾旱,植被生長是困難重重,更遑論大規模的農業發展!然而以色列的滴灌技術卻賞了自然環境一記清脆而美妙的耳光。專門生產滴灌技術特製水管的 Netafim 與沙漠中傲然獨立的觀光農場 Shvil Hasalat,都詳細而具體的為我們展現了精準控制供水、與肥料輸送系統所帶來的農業奇蹟!而有鑑於大家在國中社會課本都已對滴灌不陌生,我也不多所贅述,然而這正是以色列人山不轉路轉的完美體現!而另一個靈活變通的例子是在以色列大專院校十分盛行的技轉公司。新創公司需要大量的資金、設備與人才,這三項的籌措在人口稀少且自然資源稀缺的以色列都不是容易的事。於是以色列發展出兩全其美的方法,透過校園中創意十足的教授與學生們的合作,結合政府投入在教育體系(學校、實驗室等)中的龐大資源,許多的新創獨角獸都是這樣在以國的知名大學中誕生的!或許我們遇到的挑戰難解而棘手,或許我們所處的環境嚴苛而險惡,然而若是以色列告訴我們一件事,那就是:只要去找,永遠都有辦法。

十二天以色列行雖說短暫,卻精采萬分!礙於篇幅,我只能簡略的抒發行旅過程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些體驗,並將新創見習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概略的濃縮成三堂課,然而我必須誠實地說,還有更多是難以形諸於筆墨的。而當洋洋灑灑走筆神遊於回憶之中,我時不時的想到台灣。

我們與以色列驚人的相似,我們國土同樣狹小,人口同樣稀少,同樣擁有親切溫和友善包容的好鄰居,絕對不會三不五時的文攻武嚇挑釁生事;同時,我們也都享有最難能可貴的資產 -- 高密度的傑出人才。或許在以色列的見習行程中,我們欣羨他們有著出色的教育體制、蓬勃的創新創意、悠久的文化歷史、獨特的民族性格。然而我想,見習的目的是見賢思齊而非邯鄲學步,我真心希望這次帶給我的種種衝擊與震撼能夠長存永留,卻也極力避免在沉浸其中的同時茫茫而失卻根本。至此我不禁想起已故的一位老師常常掛在嘴邊的莎翁名言: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不要把自己的金變成銅。 我想,我會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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